233) 天意
巴士擠滿了人,擁擠到插針不下,根本找不到一個空位置,也許是天意,當我上了車,就有一位男士離開他的座位移步到門口,我順理成章地就坐在這個空位置。
我久住紐約,不習慣主動跟陌生人攀談,但我身為專業攝影師,喜歡觀察人臉上的表情,我左邊的乘客的外貌不知如何地引起我的注意,他看來三十出頭,眼神中顯出一絲憂傷;他正在翻閱一份匈牙利文的報紙,我用他家鄉話問他:「你介不介意我借閱你的報紙?」
他聽到有人用他家鄉話跟他說話,自然感到好奇,很禮貌的回答說,「不介意!」隨手把手上的報紙遞給我,於是我們開始聊起來。
他的名字叫Bela Paskin,來自匈牙利,入大學不久二戰就爆發,於是毫無選擇為德國納粹充軍,並被送到烏克蘭,後來成了俄軍俘虜,二戰結束之後,他徒步上百哩,回到家鄉匈牙利的Debrecen。
我對匈牙利這個城市一點也不陌生,跟他談得越投契,他談到個人私事就越多。
當他回到Debrecen的舊居,發現人事全非,他父母家人過去所居住的寓所仍在,但裡面住了一群陌生人,當他跟這些人攀談,發覺他們壓根兒沒聽過有關他家人的名字,當他到樓上看以前他與妻子居住過的寓所,情況也是一樣。
正當他滿臉愁容要離開的時候,一個小男生跑過來叫著他,「Paskin叔叔」,他認得這男孩,是以前舊鄰居的兒子。他跟著男孩到鄰居家,根據他們所說,當年納粹把他們家人全送到Auschwitz的集中營,聽說全死在毒氣室。
Bela Paskin聽他們這樣說,心裡失望到極點,幾天之後,他決定離開匈牙利這個傷心地,長途跋涉偷渡邊界,然後來到巴黎,經過一番功夫,最後於1947年落腳美國,說來這才是三個月前的事。
當Bela Paskin描述他的故事事的時候,我心裡不斷回想,他的故事似曾相識,因為不久以前,我在一個朋友家遇到一位女士,她也是來自Debrecen,她曾經被送到Auschwitz集中營,德軍後來分發她到兵工廠工作,盟軍攻入德國的時候,她被美軍救了出來,1946年她乘船到了美國紐約,她的故事非常引人入勝,所以我把她的電話地址寫下來。
這兩個人的故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,當我快要到站下車時,我打開我的筆記本,看了一眼,隨意對Paskin說,「你太太的名字叫Marya嗎?」他臉色馬上變白,說,「是啊,你怎麼知道?」看來他快要昏過去。我說,我們下車再說。
他跟著我到了一個電話亭,當我打電話的時候,他站在那裡發呆。
等了好久,終於有人接電話,我聽到Marya的聲音,我叫她描述一下她丈夫的容貌、身高等,她照我的話做,我問她在Debrecen的地址,她也說了。我叫她等一回,轉頭對Paskin說,「你跟太太曾經住在Debrecen某某街?」
他大聲說是的。他一邊哭一邊把電話筒接過來,當他聽到太太的聲音,他已經泣不成聲,「我是Bela,我是Bela!」他變得歇斯底里,講話已經語無倫次。
我把電話接過來,我對Marya說,你就在居住寓所等著不要離開,我會帶Bela過來。
Bela哭得像一個嬰孩,不斷叫著,「她是我的太太,她是我的太太..。」
我本來打算陪著他去,後來我還是決定為他叫了一部計程車,我把地址給了司機,付了車費,把他送上車,然後跟他說「再見!」